父亲的习惯
——刘广瑞
父亲说话总是可着嗓子喊,声音大得像喇叭响。这也怪不得他,母亲耳朵天生有毛病,他必须这样张大喉咙喊,母亲才能听得见。他这样大吼大喊久了,倒养成了习惯:对人说话,总认为别人都像母亲一样耳朵有毛病,总以为可着嗓子喊别人才能听得见,于是村里人就叫他“大喇叭”。
父亲早先卖豆腐,天不亮,他就要担上豆腐担子走街串巷。他一走到村头,就挺起胸,昂起头,搭起手,习惯地大喊声:“豆——腐——了——”只这一喊,整个村子都喊醒了。女人们骂一声“死喇叭来啦”,赶紧拿上盘子或碗就往外走。
父亲在村东头忙活着,村西头的人就幺喝:“大喇叭,手脚麻利些!”父亲就可开嗓门:“豆腐了——”声音嗡嗡,震得边上的人赶紧捂耳朵。
大家说,父亲天生就是一个买卖人:卖豆腐,卖西瓜,卖土豆------只要他能喊出卖的东西,大伙儿都会抢着买。他们都说,大喇叭人实在,东西好,价钱低,又不会缺斤短两。所以父亲的诚信打出整个乡镇的“半壁江山”,他的那支大喇叭一直习惯地喊了半辈子,喊出了我们兄弟中两个大学生-----
父亲的另一个习惯就是喜欢蹲着。蹲着吸烟,蹲着吃饭。母亲叫他穿上了一条刚做好的新裤子,想看一看合不合身,他是死活不站起身来,母亲气着说:“你是抱窝母鸡呀!就不能抬一抬屁股?”父亲说:“穿上身就是衣服,合适不合适就是它了。”到底还是蹲在地上没站起来
家里分了承包地,父亲一下子种了三亩棉花,他就一头扎进去,蹲下来。拔苗、除草、打花心、抹花叉-------他一蹲就是大半天。实在累了,就蹲了地头,眯了眼,吸袋烟。他那双大大的脚板像一条小板凳,稳稳地托着他那铁塔似的身架子,如一座雕像。
回了家,父亲也是一刻都不闲着,喂牛喂猪,做豆腐。他很是懂得华罗庚的“统筹法”:烧了火,等水烧开的空隙,他拿起扫帚扫院落;扫完了,又随手抱回一捆干柴。上地里去干活,去时捎上一担粪,回家又要捎回一担猪草料-----
父亲吃饭,也是蹲在火炉的一角,吃也匆匆,喝也匆匆。吃饱了,放下了碗,眯了眼睛打个瞌睡。他睡了,也是蹲着的-------
父亲一辈子似乎都没能闲下来,坐一坐--------
父亲八十岁了还能下地干活,那天,很晚了都不见他回家,家里人赶紧找到地里,却见他已是离去了。离去了,还是蹲着的-----
父亲的两个习惯,养活了我们一家人,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-------
父亲去了,他终于能够痛痛快快地躺下来,他不再大嗓门,他的大喇叭连同他一起躺下了,永远的躺下了。